家族的記號
那是一個個家族的記號:大頭、圓臉、蒜頭鼻……好認的鼻子尤其是血緣的認證,每次在婚宴會場上相聚,大家總以這個話題開頭,彼此幽默一番。但,這些叔叔伯伯間反覆的玩笑,我不僅笑不出來,甚至有些反感。
這個鼻子從小就帶給我許多不雅的綽號,到了青春期更是令我自信心低落;我總覺得,自己在異性市場上之所以不夠出眾,就是這個鼻子造成的。我曾默默拜訪過整型診所,諮詢少見的縮鼻手術,但最終因為無力負擔費用作罷。我不喜歡我自己,要是沒有這個大鼻子就好了。
人生的第二個二十年緩緩流入我的生命,出了社會開始工作、創業,也進入了家庭,人生有些進展。不過,我還是在意這鼻子,愈看愈不快活,再次至診所做了整型諮詢。
醫師向我解釋醫美在技術、機械上的進步,我聽了很開心也很安心,潛意識裡的自豪感也跑出來了。如今的我和過去大大不同,我可以輕鬆支付這些醫療費用了,馬上刷卡付訂金,預約在元旦連假前一天,也就是12月28日下午的手術。這樣的安排很周全,完成後我將會有五天的連假可以復原。
一切順利地來到入院的前三個晚上,當天我們參加耶誕節聚餐回到家,我幫四個月大的女兒洗澡,太太也為一家準備了耶誕款式的衣服,熱鬧歡慶這個節日,並拍了很多照片。那一張張照片,像在與過去告別,新年過後我就會有一張更好看、更受祝福的臉和小鼻子了,這是我幾十年來的盼望。
那晚,我與妻子、孩子上床之後很快就睡著了。孩子穿著她的新衣服睡在我倆中間,一直牽著我們的手,而當時的我並不知道,那件恐怖的事情即將發生。
那夜的驚魂
三點,我不知為何突然清醒過來,轉頭看女兒一眼,看見她趴著--完全趴著,整張臉深深埋在床裡面一動也不動。有帶過孩子的父母都知道,這個動作犯規了,若孩子自己翻身但沒有力氣翻回來,將有窒息的風險。
我來不及開燈,也來不及戴上眼鏡,搖著孩子,但她完全沒有反應。我立即拍打她的屁股,但還是沒反應。我的恐懼到了最高點,徹底慌了手腳,太太被我嚇醒,伸手按開了燈,我又再次拍擊孩子的屁股,一下兩下三下,我大聲喊叫她的名字。
幾秒後,孩子醒來,一睜眼看到是我,對我甜甜地笑。
我傻在那裡,動也不動,太太接手安撫孩子,把她哄睡放進嬰兒床裡,但我們兩人直到隔天早上都還因為驚恐而無法入睡。我反覆與太太實驗孩子半夜翻身的距離,翻了身,臉若陷在床裡,呼吸的情況會是如何,床太軟、被太厚實全都不行,嬰兒一有鼻塞更要積極排除,我想了很多我們應該做的事。
隔天一早正好是回嬰兒門診及打預防針的日子,我把前晚的經歷告訴醫生,醫生說,窒息是新生兒的最大風險。
離開的時候,他對我說了一句:「幸好妹妹有一個不太小的鼻子。」我問為什麼?他解釋,如果鼻子和嘴巴一樣是這麼扁扁肉肉軟軟的,陷在床裡的嬰兒若體力耗盡,就會一點空隙也沒有了。
最後醫師又說:「妹妹這麼挺的鼻子,應該是遺傳到爸爸喔!」
回到車上,我照了鏡子,看著這個用了四十年的大鼻子,再看看女兒,她依舊對著我笑。我停在路邊,打了一通電話給整形診所,取消兩天後的手術。
有些事真的沒那麼重要,而有些祝福,更是要回過頭才能完全明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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